席泽宗:中国传统文化里的科学方法

 

  作者:席泽宗,卓越的科学史家、天文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

  出处:《名家演讲录·中国传统文化里的科学方法》(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1998 年)第三节“大学的《格物致知》”

  古代儒家经典《大学》里首先提出的“格物致知”,体现着追求真知的科学态度。

  《大学》本是《礼记》中的一篇,到了宋代,朱熹才把它独立成书。《大学》一开头说: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是全书的纲。“明德”指人的自然本性如同一颗明珠,但它需要时常揩抹,才能明亮起来,这就是“明明德”。“亲民”中的“亲”即新,是说本人既已“明明德”,就当推己及人,使之也除去其旧染之污。不管是“明明德”,还是“亲民”,皆当“止于至善”。这三句话就是在《大学》里要学习的大道理。

席泽宗

  为了实施这个总纲,《大学》接着又提出了8 个目,即: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5 个属于“明明德”,即自我修养部分,为本;后 3 个属于推己及人部分,为末。要达到“明明德于天下”的目的,格物致知就是根本中的根本。这些话,古代知识分子是家喻户晓,现在也还广为流传。

  朱熹详细解释了什么是格物致知。他说,想要致知,就要穷究事物的道理。天下之物虽理未有穷,知有不尽。但《大学》教导的,正是要学者对于天下之物,以已知之理为基础,求乎其极。一旦豁然贯通,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大学》讲的大道理本来属于社会科学,经朱熹这么一解释,和自然科学发生了关系,而且自然科学成了最基本的东西。在这方面,朱熹还有许多论述。他认为学者在端正求知动机,也就是“诚意”后,要选准研究事物的切入点,进行格物。例如手里拿个铁片,本来也可以割东西,但经过 “格物”,磨得锋利,就割得快,若将割的对象再研究清楚,那就和庖丁解牛一样,迎刃而解了。朱熹认为,天下之物哪怕是至微至贱的草木禽兽,也莫不有理。学者对于上到万物荣枯、天高地厚,下到动植物大小,都应当理会。格物既要穷究事物的内在道理,也要顺应外在的自然规律。“合内外之理”,不但要认识自然,还要顺应自然和保护生态,这是朱熹格物思想中的又一光辉之点。

《名家演讲录·中国传统文化里的科学方法》

  对于研究的进度安排,朱熹也有说法。有人问他,“格物是最难事,如何尽格得?”朱熹回答说想获得真实功夫,做法应该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后脱然有个贯通处”。这不是说格一件后便会通,也不是说格尽天下所有事物后才会通,而是像走路一样,左脚进得一步,右脚又进一步,一步一个脚印,持续不已,自然贯通。而且做学问也马虎不得,每格一物,都要“表里精粗无不尽”,既要从宏观上把握,又要从微观上把握;既要注意理论,又要注意应用。最后,格物要注意平时积累,也就是要在闲时理会,免得临时抱佛脚。但遇到紧急情况,也要尽心研究,当时判断不了、无可奈何的,事后也得再研究。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对于这两句在《大学》中沉睡了 1500 多年的话,朱熹做了如此丰富的发挥,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这也是当时自然科学发展的结果。而朱熹突出格物致知以后,又提高了人们认识物质世界的自觉性,促进了科学的发展。研究潮汐、植物学、医学、本草学等都被认为是格物。元代四大名医之一的朱震亨干脆把自己的医学著作名为《格致余论》。明代大科学家李时珍和宋应星在写《本草纲目》和《天工开物》的时候,也都认为自己是在格物。所以,到徐光启和利玛窦合译欧几里得《几何原本》时,就自然而然地把传统文化中的格物致知和西方的自然科学联系起来。徐光启把利玛窦带来的学问分为两大类,一种为宗教上的修身事天之学,一种为格物穷理之学;格物穷理之学中有一分支为象数之学,包括历法、音律和数学。这是中西文化的第一次沟通,从中可以看出西方学科分类的影子,却没有远离中国传统文化。

  此后,“格物穷理之学” 的缩写“格致”一词,多数情况下都与西方科学有关。到清代末年,随着西方科学知识的进一步传入,“格致”的涵义逐渐从科学和技术的总体,调整为自然科学的代称。辛亥革命后,格致改称“理科”,后者也源于“格物穷理”。现在有人拿中国没有“科学”一词,来说中国古代没有科学,是毫无道理的。研究问题还是应该从实际出发,不应该从概念出发,这也是一个方法问题。

诵读人:科学史所 研究人员党支部 李云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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