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包含了一个种族、宗教团体或民族的价值观、传统、风俗信仰、社会形态、行为和特征。一个通常是由单一民族和语言组成的社会，就是通过文化从集体经验中吸取教训，去芜存菁，再把有利于社会的知识一代传一代。 东方文化可分为中国、日本、韩国和越南等多种。同样的，西方文化也有好几种：英国、法国、德国和美国。全球化并没有使东方文化或西方文化变成单一文化。所有的文化都崇尚廉耻、效忠、诚实、行善和其他美德。不过，东西方文化之间是有差别的。中华文化强调的是和谐和秩序，以家庭为核心 ，社会重于个人。欧洲文化重视个人自由和权利。欧洲人强调自由、平等和博爱，就如1789年爆发的法国大革命所体现的精神一样。法国大革命的政治意识几乎征服了全球，并延伸到俄罗斯和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法国大革命的目标是平等，政治手段是由一个专家治国阶级为主宰，而经济模式归中央策划。美国人使这些欧洲理念更精炼。美国人的目标就表明在他们的《独立宣言》里，那就是“人人生而平等”，以及他们所拥有的“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都是不可剥夺的权利”。 他们的目标是个人自由和幸福，政治手段是权力的分立，而经济模式是具有竞争性的市场。 文化不会永远一成不变。这是因为一个社会维持人民的生活、发展和进步的运作方式会随 着时间的流逝以及环境的不同和新科技的发现而改变。从游牧到农业社会、从农商业到工业社会、再从后工业社会到今天的知识型社会，社会价值观和人际关系已经起了变化。
   海外华人必须改变本身的文化
   当海外移民在19和20世纪漂洋过海来到东南亚的南洋时，他们也带来了中国南部当时的文化。在和宗教、种族和文化风俗迥异的当地人生活在一起，这些中国移民改变了自己的文化，以适应当地的环境。当我在70年代和80年代访问中国时，我发现中国人在举止、讲话的腔调或穿着方面，都和东南亚的华人截然不同。不过，大家的根本价值观是一样的，那就是把社会利益放在家庭利益之上，而家庭利益又在个人利益之上，还有敬老尊贤。这些根本的价值观并没有改变。
    新加坡在过去50年来经历了迅速的改变。为了避免被改变的洪流所冲走，我们着重于建立 诚信、负责和有效的政府，由品德正直的领袖治理国家。我们强调社会凝聚力、公民责任和家庭作为社会的核心单位。我们推行双语政策，以英文作为教学媒介语，学习母语让我们饮水思源， 同时也给了我们坚实的文化基石。不过，尽管我们作出这些努力，年轻一代的新加坡华人的社会行为和生活方式还是和他们的父母有很大的不同。
   在新加坡，由于人们大多居住在高楼里，三代同堂的家庭已经不合时了。许多人都选择让父 母住在附近的房子，帮忙照顾孩子，而且他们通常有女佣协助。
    英文在新加坡的使用加深了西方的影响
    英文在新加坡的使用越来越普遍，加速了这些改变。多数40岁以下的新加坡人都通晓英文， 他们不需借助翻译来观赏卫星电视节目或上网查询资料。
    新加坡的现有人口超过300万，每年有超过60%的国人搭乘飞机到国外体验世界各国人民的生活。新加坡每年也接待700万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这个数目超过新加坡人口的一倍。一个以利益为依归，并以利益作为市场经济推动力的社会，会变得越来越趋向消费主义和物质主义。值得安慰的是，有不少成功的国人都通过慈善捐款来帮助较为不幸的同胞。
   如果我们不用英语作为工作语言，不那么迅速踏入全球经济，我们的改变是否会少一点？我相信是会的。如果我们把新加坡的华人同台湾或香港的华人作个比较，新加坡人在社会习惯方面会比较西化。大多数香港人讲广东话，阅读粤语报刊，而不是英语。不过，西方传媒对香港华人的社会道德观念、价值观和社会习惯的影响，即使有粤语作为一种语言上的缓冲，也同样是相当大的。 这些变化很可能是经济结构改变的结果。在台湾、香港和新加坡这三个社会里，妇女现在都受良好的教育，收入也不比男士少。这改变了夫妻间的关系，也影响了社会的本质。结果，离婚率升高了、单代家庭的数目增加了、每个家的子女数目减少了，而三代同堂的家庭数目也减少了。年轻一代较少实行父权制，不论他们在家里使用何种语言。 台湾和香港人需要通过翻译来接触互联网网站的讯息和卫星电视节目，观赏英美的环境剧和影片。台湾和香港的社会改变，和新加坡一样。这些改变也给中国可能发生变化带来启示。日本人尝试阻挡这股男女平等的趋势。他们把妇女当成是下一代的保护者和养育者，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和好儿媳。没有医生的处方，日本妇女不得购买避孕药。很少妇女（少过10%）可以上大学；她们大多数在“精修”学院修完家政和语文课，以便协助丈夫。
   不过，到了九十年代，日本人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日本妇女的结婚年龄大为延迟。许多人 选择不结婚，离婚率上升，夫妇减少生育，全国生育率降低，许多妇女嫁给外国人。日本只把这 些变化延迟了两代人的时间。我常为自己造成大学毕业妇女保持单身的现象感到自责，因为我从六十年代开始，让所有的妇女在教育和从事尖端的工作方面，享有同等的机会。我现在相信我只不过是把这个过程加快了大约20年。
   中国的文化必须随着经济的改变不断发展和演化
   中国是个拥有庞大农业基层的古老社会。在1978年，有80%的土地仍属于农村。不过，自1978年推行改革开放政策以来，中国就以惊人的速度进行工业化、城市化和全球化。现在,中国拥有较多的城市化人口，达到40%，20年前，只有20%。随着航空旅行的发展，住在各大城市的外国人负责管理他们在中国的厂房和办事处，以及许多中国学生到美国、日本和欧洲留学，中国同外界的接触将大幅度增加。更多的中国人将会出国旅行。 中国的文化将不断地发展、演化和适应，以便成功地工业化和全球化。在这个过程中，可以保护和必须保留的是核心价值观。这些核心价值观让中国社会克服了外在的震撼和内在的动荡，并在文明进程持续不断的情况下，继往开来。中国古代最重要的核心价值观是五伦关系①。五伦关系规范了君臣、父子、夫妇、兄弟和朋友之间所必须负起的权利和义务。这些价值观并不妨碍要在全球化世界成功所需作出的改变，但也许必须作出修改，因为现在已经是男女平等，而君主也由代表人民的部长所取代。不过，基本的价值观必须保留：强调照顾和教育子女的责任，教导子女孝顺，对家人和朋友忠诚，节俭谦虚，努力向学，勤奋工作以成为士大夫，长大后成为君子。这些价值观让中国文明生生不息，使中国文明免遭其他古老文明没落的厄运。 要在现代的知识型经济取得成功，传统儒家的“仕农工商”依次排列的阶级观念必须改变。“仕农工商”是成功的农业社会所划分的职业等级，因为庞大的农业社会最需要的是顶尖的人才来管理。不过，随着社会不断向前迈进，农民将只占人口中的极少数。在美国，农民只占劳动力的3%；在欧盟，农民只占劳动力的2至5%；在中国，农民则占了45.2% 。推动经济的是新知识、科技新发现，以及由企业家引进市场的新发明。因此，虽然士大夫仍是经 济发展的最大因素，可是他必须把智慧运用在吸收和发掘新知识，致力于研究与开发的工作、管理与行销、银行与金融业务已经各种必须掌握的新科学上，而不是一味埋头苦读四书五经和诗 词歌赋，才能发挥作用。那些有条件成为士大夫的人才也应该成为发明家、创业家、风险投资家和企业家。他们必须将新产品和服务引进市场，以丰富各地人民的生活。 美国和东方文化之间的一个基本分别就是个人在社会中的地位。在美国文化里，个人利益至上。这使美国社会更具有强烈的竞争性，优势更显著，表现也更好。不过，美国社会有个相当大的下层阶级。德国实行的是一个公有的社会。德国人比较平等，竞争性没那么激烈，下层阶级也比较少。胜者和败者之间的差距比较小。 在新加坡，社会利益在个人利益之上。不过，新加坡必须在就业、商品和服务业市场，具 备竞争力。在另一方面，政府协助低收入家庭应付他们在住屋、医药服务和教育方面的需要，以 便他们的孩子有同等的机会提升自己。 中国自1949年推行社会主义政策以来，就具有强烈的社会主义倾向。中国必须决定要建立 一个有多强竞争力的社会，因为奖励的分配越平均，经济的竞争力就越薄弱。中国必须寻求一 个平衡点。这个平衡点必须符合中国人民的精神特质，同时也能保持成功者与失败者，以及沿 海与内陆省份之间的和谐关系。

 ①父子有亲，君子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研究生院供稿 根据李光耀在“中国科学与人文论坛”演讲整理）